第(3/3)页 没进门他就听见了他最讨厌的声音之一——两个女人争吵的声音。确切地说,一个女人怒气冲冲语无伦次,一个女人气定神闲冷嘲热讽,高低胜负十分分明。 他很想掉头就走,但很快,那个吵架都吵不过别人的少女怒气冲天地跑了出来,看见他时愣了一下,脸颊迅速烧得通红,羞愤无比地瞪了他一眼才大步离开。 伊斯又又又一次莫名其妙——这又关他什么事啦?!就算是迁怒,也迁得太没道理了吧! 他黑着脸进门,正看见白鸦坐在镜子前面,用一柄细长的梳子梳理着黑发,并且十分认真地教着她身后的侍女,如何把她每一个小小的发卷都打理得像她本人一样完美又优雅。 那侍女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,黑发黑眼,中等身材,站得笔直,相貌不怎么出挑,却比玛雅要稳重许多的样子,虽然所学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,也一脸严肃地认真点头。 她在伊斯进门时转头看过来,一双黑色的眼睛沉静如大地,只有一点微弱的好奇隐藏其下,显出些微少女应有的天真。 “阿尔茜,”白鸦抬了抬手指,向她微笑,“去为我们难得一见的客人拿瓶甜甜的葡萄酒来好吗?” 侍女点点头,并未行礼,只是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。 “……你孙女儿?” 伊斯等她走出一段才开口问道。 “曾孙女儿。”白鸦把梳子扔在桌上,很有些惊讶:“谁告诉你了什么?……不,没有,你自己看出来的——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来的?我可完全看不出她有哪里像我,我的美貌她连半点都没能继承!” “她的下巴跟你一模一样。”伊斯说。 她们的下巴上都有道浅浅的沟,在鲁特格尔人里算是挺少见的。 “就剩了一个下巴!”白鸦气哼哼,“我儿子到底是娶了个多么丑的女人,才能把我这样惊人的美貌稀释到这种地步!” 分明是抱怨,伊斯却隐约听出几分炫耀的意味。 他习惯性地张口就像扎她一句,却又默默闭上。 白鸦已经转过了头,继续打理她的头发。她从镜子里看他一眼,似笑非笑:“想说什么就说嘛。你是觉得我被拴住了吗?别开玩笑了,我可不是你,看着又冷又硬,冰壳里却塞了块刚出炉的白面包一样软乎乎又热腾腾的心,人人都忍不住想来咬上一口——谁敢来咬我,那可是要崩掉牙的。” 伊斯懒得跟她分辨。她又能比他好多少?她照着镜子,难道就看不出自己的改变吗?她身上那些原本藏都不屑藏的、锐利的棱角,已经渐渐显出更为柔和的弧度。一个并不像她,甚至可能永不会相认的外孙女儿,或许只是一条细而软的线,并不是什么有力的束缚,可当她在这里,平和地一日日过下去,教着那些她瞧不上眼的私语者,与那些对她并无恶意,甚至怀着感激与崇拜的人相处……会有许多条细而软的线一条条缠上来,不知不觉便将她困在其中,无法挣脱,也不想挣脱。 那的确不是绝对的自由,可如果“自由”得像九趾一样,他宁可被困在网中。 他来这里原本也没什么目的,本打算说几句话就走,却不知不觉地喝完了阿尔茜端来的那瓶甜甜的葡萄酒,听着白鸦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这个,抱怨那个,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……她也确实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,毕竟连曾孙女儿都有了呢! “你什么时候才肯把你的女儿抱来给我看一看呢?”老太太抱怨,“难道我还能吃了她?” 伊斯都已经懒得再解释“娜娜不是我女儿”了。 “怕你教坏她。”他说,“她可还没到可以离家出走的年纪。” 白鸦嗤地笑出声来,笑得前仰后合。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聊着天,居然也能耗掉小半天,伊斯喝完了酒就准备离开,白鸦也并未挽留。 “伊斯。” 在他走到门边时她突然叫住他。 伊斯回头看她。依然年轻美丽,完美无缺的女人向他微笑。 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,”她说,“就把我烧成灰,洒在远志谷的小溪里吧。” 伊斯微微皱眉,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,却也没有多问,只是点了点头。 毕竟,这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。 第(3/3)页